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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周孟航不存在的防線輕易失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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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學年的課滿,結束得也早,王煜成的最後一堂課在十二月二十二號。周栗醒來關掉鬧鐘的時候看到這個日期,一下子沒反應過來。

這才兩個月啊,怎麽感覺過去了很久。

今年的第一波寒潮來得不早不晚,只是前一天還在穿薄衛衣,周栗一點防備都沒有,才掀開被子下床,又縮回了被子裏。

“......”確實是十二月末尾了。

她的心情歡躍,精心挑了一身衣服換上,對著鏡子看了好久才下樓去。

家裏只有周儼在,經營奶茶店不需要早起,但他起慣了,也閑不下來,因此每天早晨都能在家裏看到他提著工具箱到處修修補補的身影。

從前他一天都坐在車裏,也不常曬到太陽,皮膚看著比周栗還白一點,像沒沾染過灰塵的。其實他和周忠仁一樣,什麽都會做一點。

他獨自成長的時間太長,一個人或主動或被動地學會了做很多事情。

廚房水龍頭水壓小,周儼昨天去買了新的,正在廚房裏換。旁邊的豆漿機有點占地方,他把機子拿到餐桌上,剛放下,突然意識到點什麽。

“妹妹。”他朝走到門口的周栗喊。

周栗停住腳步,回頭看他:“怎麽啦?”

“這豆漿機哪裏來的?”

“......”周栗看著那個小機器,腦子卡殼了好一會兒,想起前陣子那個勤勤懇懇的田螺姑娘。

“哦那個啊——”周栗站在門邊,習慣性摸了摸鼻子,說:“之前商家送給店裏,媽媽讓我拿回來的。”

“好味”宣傳做得好,近幾個月確實有不少品牌方找來,家用電器都送了好幾套,周儼沒懷疑,點了點頭,讓周栗出門了。

如今周忠仁和林清同出同歸,林清那輛雙輪寶馬成了周栗的新坐騎。最近天氣開始冷,周儼給車把上綁了防風手套,周栗用圍巾捂住半張臉,剩下一雙眼睛在吹風。

提前十分鐘到了職院,還是原來那個教室,周栗順著記憶找過去,課室裏卻不是記憶中的樣子。

還有五分鐘才打鈴,課室裏坐滿了人,原來空蕩蕩的前排擠得一個空位不剩。周栗猜想今天是合班上課。

她的虎口卡著帆布包,仿佛上課遲到的新生,和王煜成打過招呼後,彎著腰鉆到了後排的空位去。

王煜成的授課風格比兩個多月前更成熟一些,引人入勝的本領更加精進,卻仍然保留了很多原有的東西。周栗聽得入了迷,包裏靜音的手機亮了好幾回,她一點都沒註意。

講臺上的王煜成隨機提問了一位女同學,周栗才發現哪裏不對勁——

不是合班上課,課室裏多出來的一半人都是外系來聽課的。

她挑起眉,既驚訝又意料之中。

職院招不到老教授,像王煜成這樣個人風格明顯,課堂生動的年輕老師自然是校園裏的“搶手貨”。周栗只是沒想到,從前排空落落到教室裏坐滿人,王煜成只用了短短一個學期的時間。

剩下的內容不多,課堂時間過半就講完了,王煜成的聲音停下。他微笑著看向臺下的每一個人。周栗以為他要總結學期課程。

“想了很久,最後一堂課好像是要說點什麽的,但我突然間特別詞窮。”

“還記得第一堂課嗎?我說讓你們找一句形容自己的詩句,那時候在你們嘴裏聽到了許多意中的、意外的答案。那麽,不如就趁現在,我想再問你們一次。”他筆直的儀態好似一條桿,丈量每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人,盡管他心裏並沒有標準答案。“不管是堅定的,還是在不知不覺已經更改的,那些答案或許就是對我最好的評價,也是我給自己交的學期總結。”

他把最後的時間又重新交還給在座的每一個人。

接連搶答的都是前排的學生,王煜成在前排和中間位置都隨機挑了人,到第三個,他的目光突然越過整個大空間,垂直落在周栗身上。

“周栗。”

突然被點名,周栗擡起頭,臉上一點慌亂都沒有,從從容容地站起來,也笑著看他。

“誰道人生直如矢,蒼蒼反覆曲如鉤。”

這是初秋時周栗的答案。

那時候樹下還能聽到蟬鳴聲,太陽蒸發出熱意,周栗縮在自己的龜殼裏,張牙舞爪地喪著臉。如今來到初冬,川禾的陽光溫暖如常,她在這愜意的環境裏被治愈著,被鍍上勇氣,卸下自以為沈重的外殼。

同樣是初秋,清風徐朗,她記得那人站在山頂——

“我與我周旋久,寧作我。”

周栗重覆著,聲音不大,但足以傳達到每一個人耳中。

她是從小就勤於朗誦的優秀學生,是文學院人盡皆知的才女,公開與人對答從來不是她的弱項。被數十雙眼睛註視著,周栗感覺到血液在沸騰,感覺到久違的興奮在胸腔裏沖撞,還感覺到一股沈甸甸的慶幸——

她沒有失去表達自己的能力。

王煜成感知到她有未盡的話。最普通尋常的課堂上,最普通尋常的師生般的對話,他順著往下問:“可以聽聽你的解釋嗎?”

“還好這是一堂語文課,才讓我說起接下來這句話時不感到突兀。我今天也想說‘感謝這個世界還有文學’,這包含了我想要說的所有。”

周栗挺直腰站著,兩手搭在桌面上,聲音平穩。

“我小時候有過很多夢想,教師、律師、畫家或者音樂家,沒想到最後是作家。”周栗不自覺揚起唇:“我發現文學表達能給我另一種生命的可能的那一天,我覺得我全身都在發光。這很自戀,但我確實不是一個謙虛的人。”

教室裏一片笑聲。

“但我也不是沒有挫敗過,最初發現世界不是我想象中的樣子的時候,覺得自己十幾年的積累功虧一簣的時候,還有在人生路口徘徊不前的售後,我都在挫敗,在自我懷疑,在感受幻想與現實間的巨大落差。”

“我還要堅持嗎?這個問題困擾我很久,我剛才的回答就是我的最終答案。”

想過當律師、教師、畫家或是音樂家,想過遷就,想過降低自己的標準去迎合世界的規則,後來想過放棄,但“周旋久,寧做我”。

“曲如鉤”又如何?

“我比你們年長幾歲,在這裏也算是大家的姐姐吧,所以還想說幾句比較老成的話,雖然這不是我的個人風格。”周栗笑了笑,接著說:“你們來到這裏,也許是過往的學習環境致使,也許是教育水平有限,也許是醒悟的時間稍遲......現實與幻想確實有一面堅硬的壁壘,但我想說,現實之外還有更廣闊的世界,希望往後的日子,在文學中,在微小的思考裏,你們都能感受得到。”

“何為更廣闊的世界呢?我們不妨一起去看看。”

王煜成眼裏是毫不掩飾的欣賞。

......

下課鈴準時打響,王煜成是一個絲毫不拖泥帶水的老師,爽利地宣布下課。

周栗今天感慨這感慨那,情感過於充沛,連看到校園裏新開的花都多了幾分愛憐。王煜成輕易察覺出她的情感,本就是心思細膩的人,兩人之間的投機不止因為文學上的共鳴,還有性子裏相似的成分。

他想起十月的烈日,校門口跨在電瓶車上汗津津的周栗。

“還記得我們是怎麽認識的嗎?”

周栗的目光從校道上的花回到他臉上,她點頭道:“當然記得,因為我寫的推文。”

小地方的優勢就體現在這裏了,那不過是周栗隨手寫的一篇文章,卻招來了李峻軒和王煜成。

一個是開拓眼界的引路人,一個是趣味相投的知己。

人生真是充滿奇妙的際遇啊,周栗感嘆著,陡然聽王煜成又問:“你有新的打算了嗎?”

他臉上篤定的神情,篤定她一定不止於此。

周栗坦誠迎接他的目光,她沈吟片刻,答道:“有。”

“我大概還會繼續寫文章。”她在這一刻真正下了決心。

王煜成讚許地點了點頭。

學期末了,他還有會議要開,周栗沒讓他送到校門口,止步在崇文樓樓下。周栗擡頭,看向陷落在日光裏的三個大字,向王煜成揮了揮手作別。

走出職院大門,周栗一眼看到自己的新坐騎上坐了個“偷車賊”。她在這一片活動向來沒有鎖車的習慣,也不知道這人在她車上坐了多久。

周栗一點被“盜車”的危機感都沒有,笑著朝他跑了過去。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毛衣,下身是牛仔長褲,脖子上的圍巾跟隨她的腳步顛啊顛,顛到了周孟航跟前。周孟航也跟著笑起來,早忘了自己剛剛排演的冷酷表情。

“這麽開心啊?”

小鎮恢覆運作,中午十點的工業園車來車往,周栗懶懶靠進他懷裏,聲音輕揚:“開心啊。”

“遇到什麽開心事了?”周孟航低頭看她。

兩人身份轉變後,除了肢體動作更密切起來,相處還是一如既往,只是他偶爾會露出“男朋友”的樣子。

“瞞著你跟別的男人偷情開心。”

“......”然後被周栗打回原形。

周孟航把人從懷裏揪出來,看她一臉作惡得逞的樣子,偏頭一口咬住她下巴。

“呀!疼啊周孟航!”

“原諒你了。”周孟航松開她。

“原來紅杏出墻這麽容易被原諒啊?”周栗忍不住笑。

她的手冰涼涼,周孟航帶她回車裏,捏著她的臉又狠狠親一口,在狹窄的車廂裏親出聲音來。他失笑:“我願意被你戴綠帽,行了吧?”

換周栗哈哈大笑。

新坐騎被丟在職院門口,周孟航從她包裏找到鑰匙,摁下鎖車,方向盤一轉,車子駛出職院。

還是四個輪的舒服啊。

周栗的感嘆聲被周孟航聽到,周孟航用餘光瞥她,猶豫幾秒後開口:“再報一次名去學車?”

“不要!”周栗一聽,瞬間覺得四個輪一點也不舒服了。

其實自從上回“光榮犧牲”後,林清女士提過無數次讓她“二戰”,她死活不願意。林清女士於是挖苦她:“還說做獨立女性哦,開車都不會,我看以後你半夜跟老公吵架要怎麽回娘家。”

“哥哥會來接我的。”周栗一句話說得理所當然,還要去問周儼的意見:“對吧,哥哥?”

無話可說的周儼:“......對。”

“我說真的啊。”周孟航認真起來,他把車開到大路沒多遠,沿著彎一拐,車子上了坡,停在一座矮山下。

“冬天騎電動車太冷了。”

周栗以為他要說什麽大道理,結果是這麽一句,她稍稍楞住。周孟航已經拉起她的手,放在掌心裏暖著。

一點都不像十二月的溫度,一點都不像十二月的心情,周栗彌漫的情緒在這一刻才在他跟前徐徐溢出。

“我覺得自己好幸運哦。”她冷不丁說。

是在回答他剛才的問題。

——“開心什麽?”

——“我覺得自己好幸運哦。”

在不斷懷疑自己、不斷跌倒,甚至不斷想放棄的這一年,不斷有人能窺見她真實的一部分,讓她重新開始審視自己,重新獲得勇氣,重新更好地、更自如地出發。

安全帶被她解開,隨著她松手的動作孤零零垂落下去。

她像一只小型寵物,撐著靠背伏身過去,將溫軟的唇送到他面前。周孟航笑著,揚起下巴接住她。

唇間都是她香甜的氣味,周孟航毫不猶疑地張嘴,吮住她舌尖。

周栗腰一軟,被他摟著跨過中間的阻礙,毫無間隙地坐到了他的腿上。他的呼吸比她更重,身上揮散著不合季節的熱度,兩人的唇稍稍分開,他還要吻上來的時候,周栗忽地用舌尖去觸碰他唇下的小小凹陷。

周孟航不存在的防線輕易失守。

十二月的風在車窗外呼嘯,周栗感覺車窗上騰起霧來,枝頭的殘葉“嘎吱”一聲落到車頂,好似在模仿卡扣被解開的聲音。

“唔......”

寂靜山下,她的嗚咽聲被人為吞噬。

車廂裏最後一點氧氣消殆前,周孟航及時停下。他單手將車窗摁下幾厘米,讓風把涼氣灌進來。

周栗耳後根發燙,脫力般趴在周孟航肩上,只覺渾身燥熱。他的另一只手還隱在她白色的毛衣底下,硬而灼熱的氣息幾乎將她燙傷。

......

這是一個不像冬天的冬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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